谷雨时节,万物生长
才叔有话说
“你想太多了”,经常有朋友对于我的一些看法不同意时,就用这句话回我。
我自认为“假古董也是真东西”,一直以来以多读书多读文献来提高自己的见识。难怪有时候会觉得脑袋瓜似乎越来越大,总担心乱七八糟的文字读多了,头脑会装不下。还好,我的记性不好,忘性很大。脑细胞还会自动过滤,忘掉不少。
忘掉了难免会经意或不经意重读,有时候读的时候才发现以前读过的,令人奇怪的是,重读时反而可以读出之前没有读出来的东西。而且,还发现读书中无字之处比有字的地方还多些。这就像高源明先生常说的国画和书法务必留白,这不是惜墨如金,而是功夫全在空白处。古人说“当于无字处求之”,还真说对了。这也许就是我经常想太多的缘起吧。
竹锁桥边卖酒家
宋代皇帝徽宗赵佶酷好书画,他当政时将绘画列入科举考试,入选者可到翰林国画院上班,即是公务员又是艺术家,爽歪歪的。有一年的考题是《竹锁桥边卖酒家》,当时还不怎么出名的山水画派老大李唐应试,他在画面上轻巧地画出一泓清清的流水,水面小桥横跨,桥畔崖边,一抹青翠竹林,竹梢上斜挑出一幅酒帘,迎风招展。李唐之画,未见酒家,但竹梢上的酒帘使人联想到竹林后的酒家,逼真地体现出“锁”字的意境。考官认为此画虚出酒家远比众多应试者酒家、小溪、木桥和竹林,应有尽有,样样罗列,更为含蓄,更有意味,更引人深思。
作者的留白避免了过于肤浅,还可以让读者浮想联翩,宋代画家郭熙说了:“山欲高,尽出之则不高;烟雾锁其腰则高矣。水欲远,尽出之则不远;掩映断其脉则远矣。”读者必须留心空白处仔细琢磨才能会意。
以指指月,循指见月
六祖慧能本身不识字,但在经书中有一段他指导无尽藏尼读经的故事:“无尽藏,常诵大涅盘经。师暂听,即知妙义,遂为解说。尼乃执卷问字。师曰:‘字即不识,义即请问。’尼曰:‘字尚不识,焉能会义?’师曰:‘诸佛妙理,非关文字。’尼惊异之。”连字都不认识了,怎么可能体会其中的义理呢?然而六祖却直截了当的回答:“诸佛妙理,非关文字。”不识字居然能够开悟!看完这个故事,真的好崇拜六祖耶??。
一般我们会以为读书就是阅读书里头的文字,事实上,这些文字只是帮助我们理解的工具,我们真正要读的,是文字背后的智慧。
在禅宗极为有名的“以指指月”,要我们“以指见月”,讲的就是这个意思。佛经说:“如愚见指月,观指不观月。”手指的目的是在指出月亮,“手指”并非月亮自身。佛经的文字就好像手指,真正的智慧则是月亮。如果只是执着在佛经里的文字,那就是错把手指以为是月亮了。但,如果没有用手指去指的话,或许就连月亮在哪里也不知道了。
禅宗有名的还有“说食不饱”。如果不能领悟义理,一味胶着于名相,纠缠于字句,只能是徒劳无益。“说食不饱”是禅宗对胶着佛祖言句却不能躬行亲证的批评。如果仅仅靠聆听说法、阅读经书,而没有亲身体证,那么佛经中的教义、术语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别人的财宝。就像经书说的“如人说食,终不得饱。纵然口头说饱,争奈肠内饥何?”正所谓“说食终不饱,说衣不免寒。吃饱须是饭,着衣方免寒。”
禅宗还严厉批评总在文字上兜圈圈的书呆子,像苍蝇一般不走大门老是去钻窗户纸。“空门不肯出,投窗也大痴。百年钻故纸,何日出头时?”
一种正确的中医思维,是在黑夜中指出月亮的那手指。月亮在佛法中比喻佛法的真谛。中医的真谛就是我们心中追求的月亮。而中医的精粹大多数可以在伤寒论中求得。
在纸张发明之前,文字是或刻或写在竹片上的,这种文字是不可能啰嗦的。问题是张仲景生活的时代在蔡伦之后,为何他不用蔡伦发明的纸写伤寒论呢?哈哈,这不足为奇的。据说中国的第一盏电灯出现在清光绪五年四月初八(年5月28日),而我们家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用上电灯泡,相隔一百年多一点。
小信息能够衬托出没说出的大背景,情动乎中而不发于外,论在文内而不见于辞,词少意多,文短情长,淡得出奇,又有余味。伤寒论是中医学的一部分,我们要把它容纳下去,完全消化了,作为我们的营养料,以产生我们的新血肉。
让我们从无字处读中医经典吧!
●才叔细读《醉花窗医案》●
83.阴火上冲以致耳聋
直隶藩库厅,直隶就是河北省,藩库厅是清代布政司所属的粮钱储库,管钱的,里头一个官员叫张一端,也是山西介休县人,因为是名家子弟,去直隶候补(度娘说:候补就是指待补缺额,清制,未曾补授实缺官员,在吏部取得候选资格后,吏部汇列呈请分发官员名单,根据职位、资格、班次,每月抽签一次,分发到某部或某省,听候委用,称为候补。)
很不幸,这期间张一端母亲去世,他就必须回家奔丧,古时这种戴孝必须三年时间,很长啊,怎么打发时间呢?找人灌酒呗,由于张一端为人潇洒,不同平常,有很多朋友,王堉也是其中之一,所以就经常有机会与张一端灌酒吹牛。
哈哈,王堉同志开始攀亲了,他说,张一端的侄子张文泉跟他是远亲,所以王堉叫张一端叔叔。
有一年夏天,张一端忽然患了耳聋病,人家和他讲话,必须大声疾呼他才能听见,这期间刚好王堉请大家到家里来喝酒避暑,张一端也来了,王堉起身叔叔长叔叔短的,可是奇怪了,人家就是不理你,像个痴呆一般。
王堉奇怪了,之前都好好的,怎么就呆了呢?赶紧大声问过,才知道不是呆,是聋了。
聊天中王堉就顺道瞧瞧病人吧。问什么时候得的病?病人答:四月中旬。请过好多医生看,都认为是肝气上逆,吃过平肝降逆的药一共有几十副了,就是没效。
王堉诊脉:六脉沉而数,兼带弱象。先生说:这是阴火上冲之证。肾主耳,肾气壮则耳通;肾气虚则耳闷;肾气寒则耳枯;肾气热则耳塞。你患的是肾热,绝对不是肝气所致,我们家乡很多小孩子都患这个病,甚至耳朵流黄色脓液,如果只知道散肝气,就错了。
张一端急忙问药,王堉告诉他吃知柏地黄汤。张一端觉得药太凉。王堉说:现在是长夏,又湿又热,加上你胃中还有湿热,不会太凉,刚刚好。如果耳聋好了就停药。也可以吃麦味地黄丸,就是功效缓一些。
张一端回家就吃药了。王堉也渐渐忘了此时,几年后,和张一端的哥哥张立翁秀才聊天聊到这件事,才知道当时张一端吃四副药耳就通了,不聋了。因为回忆起来了,张立翁一直表示感谢。
84.气郁停痰喘咳不食
王堉家乡还有个武秀才杨乐斋,杨乐斋的二哥死得早,留下二嫂,二十多岁就守寡,自己抚养一个儿子,她精明能干,家中大小事务,都必须经她处理,妯娌们都比不上她。
可是男人死的早,郁郁独居,因此经常患病,啥病?书中说“肝气时作”,发作的时候咳嗽气喘,长吁短叹,不能饮食,这种情况已经有一年多了,请的医生都认为是肺痨了。
某一年春天,上证复发。卧床有一个多月了,全家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。杨乐斋请王堉看看,诊脉:左关滑数,右寸关俱甚。先生说:这是气郁停痰,不是肺痨。前面一定是补药吃多了,所以才会加重,不用担心,不超过十副药就可以痊愈。
于是王堉开了平胃散合二陈汤合四七汤,喝过药不多久,患者就感觉到胸膈之间漉漉作声,忽然之间整个人就觉得轻松了许多,两副药之后,咳喘就平息了,也可以吃一点东西了。家属都称赞先生医术太神奇了,同时也以为病就好了,就不再喝药了。
王堉也忘记此事,可是,第三天病人的病情复发。又请先生去看,诊脉:跟前面差不多,没啥变化。先生问之前吃了几副药?患者回答:两副。先生说:两副药吃下去气机的通路已经打开,但是病还没有全好,至少要吃四副药,等到拉出胶冻状污秽的大便才可以停药。不必更换处方,照前方抓药继续喝,三天后再看。
患者听从先生的话,第二天早晨就拉了许多污秽之物,饮食也大进,咳嗽气喘都没有了。王堉让她继续吃一段香砂六君子丸善后,但是,家属好像爱听不听。先生是觉得,如果没有好好调养,恐怕明年春天还会复发。
83.阴火上冲以致耳聋
直隶藩库厅张一端,介人也,以名家子,赴直候补。内艰归里,与余时时作觞豆之会,人亦潇洒不群。以其犹子张文泉司马与余为同谱,故叔呼之。庚申夏,忽患耳聋,人与言者,必大声疾呼方可。适余约作销夏之会,入门与语,貌甚痴。怪问之,方知其聋。谈次便请一诊。问其得自何时?曰:四月中旬。延医数四,皆以为肝气,用平肝药数十付竟不效。乃诊之,觉其六脉沉而数,兼带弱象。因告之曰,此阴火上冲也。耳主肾,肾气壮则耳通;肾气虚则耳闷;肾气寒则耳枯;肾气热则耳塞。君所患乃肾热,绝非肝气,吾乡小儿多患此,甚则流黄汁,一予散肝,不益悖乎。一翁问服何药,乃以知柏地黄汤进。一翁似赚过凉。余曰,长夏气冲,兼胃中有湿热,必无碍。但耳不聋,则勿服也。否则须服麦味地黄丸,其功稍缓。一斋归而服之。余略不记忆,越年许,与其兄张立翁茂才谈及,方知四付耳即通。因忆其事,申谢再再。
84.气郁停痰喘咳不食
里中武庠杨乐斋之二嫂,廿余而寡,抚一子,人颇精强,一切家政,皆经其手,诸妯娌不及也。然郁郁独居,肝气时作,发则喘咳交臻,呻吟不食,如此者经年矣,延医数辈皆以痨瘵论。壬戌春,病复发。卧床月余,阁家无可措手。杨邀余视之,诊其左关滑数,右寸关俱甚。乃告之曰,此气郁停痰,并非痨症。前必多服补药,因而增剧,万勿为虑,药不十剂,保无恐矣。乃以平胃、二陈、四七汤合进之,药入口才刻许、膈间漉漉作声,顿觉宽展,二帖后,喘咳息,而食少进。家人皆惊其神,以为全愈,遂停药。余亦忘之,未过三日病又作。又延余视,诊之,脉少衰,而滑数未改。因问服几帖?以二对。告曰:二帖路已开,病未愈,少亦须四服,但得大解胶粘秽物,则全去矣。不必易方,宜照前服之,三日后再见也。病者听之,越日晨起,暴下恶物数次,食大进,喘咳皆归乌有。更告以香砂六君子丸调摄之,尤当稳固,而其家皆淡漠,不知听之否也。倘调养不善,恐明春再作也。
——王堉
醉花窗医案
●才叔细读《中医内科学》●
●高源明作品●
丝桐合为琴
中有太古声
戊戌春三月源明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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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进财指为知月因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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